蠻族
邊地素來有蠻人的耳目,這樣四處打探,張揚得很。陶湛皺著眉頭:“生怕蠻族不找上門來麼?”
佳期換了身小獵戶的打扮,將長髮束起,邊用布條綁了,邊回頭笑道:“你說對了。”
她這些日子思慮過重,加上旅途辛勞,瘦了許多,眼見得腰只剩細細一把,眼睛也驚人地亮,竟有種鉛華落盡之感,這衣裳粗糙,卻越發襯得年紀小。為了掩人耳目,她在臉頰上胡亂塗了不少灰土,可那冰寒紅暈都像是緋紅的雲。
陶湛別開目光,哼道:“殺雞取卵。”
按著佳期的主意,裴瑯多半是落在了蠻族人手中。若非如此,以他的本領,有一把刀就能殺回長京,也不可能被這些販夫走卒看見——但那日他受了傷,對方人多勢眾,真要他瞞天過海地逃出來,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佳期就是要送上門去。陶湛知道事態緊急,一時也不多說什麼,只是跟得越緊。佳期本來就有心事,更覺得煩不勝煩,夜間住店,她徑直靠在門上,抱了手臂,“陶侍衛,還要跟?”
陶湛這才意識到自己一路跟進了她下榻的房間,立時汗毛倒豎,耳朵一燙,退後道:“……屬下就在隔壁,娘娘有事……”
這個人要不就是冷測測,要不就是陰陽怪氣,佳期不欲理他,沒等他說完,佳期已經“砰”地合上了門。
佳期累極了,手腳也都冷,總覺得明天恐怕起不來牀。但伙計送上來薑湯,她只多看了幾眼,雖然想喝了驅寒,畢竟沒敢入口,只裹了厚厚的兩牀被子,蜷在牀角里睡了過去。
白日辛苦,夜裡連夢都沒有。佳期睡得昏天黑地,卻是被一桶冰水澆醒的。那水里混著冰渣,尖利地劃過臉頰脖頸,凍得五臟六腑都刀刮似的疼痛起來。
佳期一個激靈,硬生生哆嗦著醒了過來。腦海裡劃過一個念頭,隱約帶著模糊的狂喜:“蠻族人果然來了。”
眼前的斗室黑魆魆的,只有支火把掛在門上,隱約照亮,是一間柴房,大概就是客店的樓下。七八個高大的蠻族軍人或坐或立,居高臨下俯視著她。
陶湛在一旁倒著,滿臉是血,生死不明。佳期咬了咬牙,發覺手腳都被綁著,卻有點發軟,鼻腔中也是辛辣的氣息。
她心裡明白過來—蠻族人動了手腳,燒了迷藥,又將他們拉出來。她吸進去的不多,大約是陶湛早先察覺,過來捂了她的口鼻,卻被堵在了房中。
未等她一個念頭轉完,為首一人蹲下,抬起了她的下巴,皺了皺眉。
她被冰水沖得眉睫之上凝著冰珠,顏色濃深,顯見得是個女子。但滿臉是灰,光線又昏暗,下半張臉全掩著,雖然看不出姿容,也覺膚色極深,皮膚粗糙,不算是個美人。
那人冷哼一聲,用生硬的中原話道:“耆夜王的人?世子在哪,交出來。”
原來他們找不到世子,還當她跟裴瑯是沆瀣一氣的兩只通氣螞蚱。
陶湛似乎要醒過來,微微動了動。佳期哆嗦著,咬緊壓根,不讓聲音也發顫,“……王爺在哪?你先交出來。”
那人揚了手,“啪”的一個利落耳光甩下,揚鞭狠抽下去。躺在地上的陶湛驀地暴起,似要衝過來,又被一腳踹上小腹,幾個人圍過去拳打腳踢。
佳期被打得摔到地上,縱使隔著厚衣裳,也被抽得渾身火辣辣地疼,半晌才悶哼一聲,覺得臉上沒了知覺,但嘴角大約裂開了,疼得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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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蠻族人不依不饒,箭步上來狠踹一腳,佳期只覺肋骨劇痛,彎下腰去。那人將她提起,凶狠的眼睛盯著她,“王爺?沒有,早死了。世子失踪,你們王爺陪葬。不交出來世子,你們陪葬,懂了麼?”
陶湛仍被堵在角落,木棒擊打肉體的聲音十分駭人。蠻族人繼續說:“先弄死他,再弄死你,容易得很……”
佳期耳邊聽著,那聲音漸漸停了,因為陶湛已經不再動彈。她卻提唇慢慢笑了,咧開沾血的唇角,“好啊,既然如此,你就弄死我。”
火光簇地滅了,黑暗中,只有兩雙惡狠狠的眼睛相互盯著,聽得到彼此的呼吸。
過了一陣,火把重新被點起來,蠻族人終於鬆開了她,冷笑道:“好,你贏了。三日之後,帶世子到這裡來,一命換一命。”
佳期動了動手腕,跌跌撞撞走去看陶湛的傷勢。那些人已經走了,連火把都沒有留下。
陶湛大概折了肋骨,頭上也流著血,一時醒不過來。佳期咬了咬牙,把銀子掏出來塞進他手中,也不管他聽不聽得見,叮囑道:“我們等不了三天,不出一天,他們就能摸清我們的底牌。我要去跟一趟,你自己去看大夫……聽見了麼?”
陶湛自然是沒有聽見。佳期重又扶著牆慢慢站起來,深呼了幾口氣,感覺四肢百骸的力氣慢慢回來了,立刻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