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不知不覺降臨大地,北州的夜晚很難看見星辰,墨藍色的天幕上,只有北極星沉默地俯瞰著這片繁榮喧鬧的大地。
視野開闊的觀光露台上,林桁和顧行舟對立而站,無所顧忌地釋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Alpha信息素,濃烈的氣味肆虐於空氣,敵意盡顯地在風中交匯碰撞。
夜風一卷,絲絲縷縷的信息素潤入喉鼻,隻覺濃如血氣。
林桁臉色冷然,顧行舟也卸下了溫和的假面。
兩人皆是Alpha中的翹楚,精神力強大,一時之間,竟是誰也無法壓製住對方。
良久,顧行舟突然低頭輕笑了一聲,那笑聲沒什麽溫度,不像是在笑林桁,更像是在嘲笑他自己。
他覺得自己真是無可救藥,竟愚蠢到使用這般野蠻的方法和一個連象牙塔都還沒出的小孩對峙。
輸了如何,贏了又如何,逞一時威風,根本毫無意義。
男人指間夾著截燃了一半的煙,他上身後仰,靠在冰涼的牆磚上,開口問了林桁一個問題。
“你了解她嗎?”
顧行舟抬眸盯著林桁的眼睛,“你如果了解她,那你就該知道南月她沒有心,她們衡家人,血天生是冷的。”
顧行舟的語速不疾不徐,彷彿閑聊般的平淡語氣,說的話卻叫人不禁生寒。
顧行舟見林桁像看瘋子一樣看見他,不怒反笑,語氣嘲弄,“她對你好,和你睡,不過是出於法律強加於她的責任和人性最原始的欲望,不然短短一個月,她就能和你上牀做愛,你覺得她會有多少真心?”
他不輕不重地刺激著少年敏感細膩的神經,似嘲諷又彷彿自嘲,“南月看起來溫柔,其實是因為什麽都不在意,你就算帶個Omega當著她的面滾到牀上,她看見了,也只會心平氣和地給你帶上門。”
林桁平靜地反駁他,“我不是你,不會做出和你一樣的錯事。”
衡月和顧行舟退婚的原因顧川告訴過林桁。
顧行舟一時情迷,撞上同處發情期的黎曼,兩人在辦公室裡,被衡月撞見個正著。
顧行舟低笑一聲,“人都有劣根,誰都不例外。不然你覺得,以南月的地位,要什麽樣的Alpha沒有,她為什麽偏偏選擇了你?”
林桁沒說話,因為他並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甚至連他自己也許多次問過自己——他憑什麽?
顧行舟目光如炬,一針見血地道,“因為你是她法律上卻毫無血緣關系的弟弟,偏偏又自己送上了門,南月也只是個Omega,年輕的肉體和這份背德禁忌的罪惡感,她沒有道理會拒絕。”
顧行舟一介老謀深算的商人,人言鬼話,叫人分辨不清。
彌散在空氣裡的信息素漸漸消褪,然而劍拔弩張的氣氛卻在顧行舟這一番話裡愈演愈烈。
岑寂的夜風拂過少年筆挺的西裝,少年的心緒無端平靜了下來,他緩緩開口,“那這獨一無二的禁忌感,也只有我能給她,”
清朗的聲音墜入風中,“我心甘情願。”
顧行舟沒料到林桁的反應會這麽平靜,他拿著煙的手停在半空,接下來的話也就這麽斷在了腹中。
他閱人無數,自以為看透了這個比他少了十多歲的少年,卻沒想到林桁的內心比他預想的要更加……固執。
他本還打算告訴林桁他和衡月結婚是兩家人眾望所歸的好結果,又或者卑劣地以少年的貧窮來踐踏Alpha敏感的自尊心,但現在都沒有了必要。
因為他明白這些話並不足以撼動林桁。
顧行舟看著少年的眼睛,半響,淡淡說了一句話,“你不是這樣的人。”
我也不是。
林桁不欲再談,他轉身離開,但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少年開口,聲音和來時一樣冷靜,彷彿顧行舟的話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他說,“姐姐並非沒有心,你覺得她血是冷的,只是因為她不愛你。”
清冷的夜風揚起男人的衣擺,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良久,等到風吹盡了香煙的火星,顧行舟才把兜裡震個不停的手機掏出來。
“你人呢?”那頭不等他出聲,火急火燎地開了口,“我的顧總,宴會都開始了,好不容易正大光明地堵著次證監局的人,你他媽躲哪去了?”
顧行舟重新掏出支煙點燃,緩緩道,“談了個合同。”
那人古怪地安靜了一會兒,嘟嘟囔囔,“……那倒是我錯怪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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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接著又問,“什麽合同?談得怎麽樣,成了嗎?”
顧行舟彎腰趴在露台圍欄上,抬首望著遠方長夜下看不到邊的城市燈光,無奈地道了四個字,“油鹽不進。”
宴會開始,老壽星腿腳不便,衡月的大姨替老太太上台發的言。
老太太在房間衝著衡月發了好一通火,此刻又心安理得地叫衡月推著她下了樓。
眾人的目光聚焦在台上,衡月繞開烏壓壓的人群,推著老太太往較為僻靜的角落裡去。
老太太也無異議,她一把年紀了,喜清靜,若不是身為宴會主人,怕是來都懶得來。
老太太坐在輪椅上,腿上橫著一隻色澤醇厚的楠木拐杖,她狀似隨口地對衡月道,“我聽行舟說你開始接手你媽之前的工作了,忙得過來嗎?”
“他倒是什麽都跟您說。”
老太太一聽這話立刻就沉了臉,“他不跟我說!難道你個沒心沒肺的會主動告訴我老婆子嗎?!”
衡月不置可否,隻道,“您才吃了藥,別再動氣。”
老太太瞪她一眼,怎麽看這氣也沒平下去,“你媽是這樣,你也是這樣,被一張皮相迷惑住,勾得魂兒都沒了。”
衡月不知道她怎麽又扯到了林桁身上去。她沒說話,停下來,從輪椅後抽出一條毛毯搭在了老太太腿上。
老太太不滿她的沉默,逼問,“怎麽,你難道想學你媽,還要和他結婚?”
衡月站在她身邊,嗓音平靜道,“林桁是我弟弟。”
“弟弟?你把他當弟弟,他把你當姐姐嗎?”
老太太冷笑一聲,“一窮二白,和他爹一樣,攀上高枝就想變鳳凰,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聽到這,衡月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因她很清楚老太話中的深意。
衡月的母親死於某一難以言說的性病,死後沒多久,林青南就因車禍意外去世,這事並非偶然。
衡月垂下眼睫,淡淡道,“您想多了,我和林桁不是那種關系,我也不會和他結婚。”
與此同時,靠在衡月身後牆角偷閑的顧川聽著手機那邊傳來的一陣死水般的沉默,啟唇無聲罵了句:我操——
衡月擔心林桁一人在宴會上不自在,專門叫顧川照顧著些林桁。顧川剛打電話問人在哪,結果人還沒找到就撞見了衡月和老太太的對話。
看林桁這反應,多半是聽見了。
無所畏懼的小霸王此刻恨不得抽自己一頓,他換了隻手舉著手機,讓聽筒離衡月和老太太更遠了些,但這點距離,也只能安慰安慰自己。
顧川利索的嘴皮子難得結巴了一次,“那什麽、林桁……”
剛叫出個名字,就聽見手機裡那邊傳來“嘟——”的一聲掛斷提示音。
完了。
顧川腦袋裡頓時就只剩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