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怎麼會突然跳樓?”
嶽聞軒側躺在車的後座,如果不看他現在恐怖的面貌的話,身姿還挺妖嬈的。
凌琛禾透過後視鏡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平靜的回答:“就只是不想活了而已。”
“總得有個原因吧。”
“你好像有點喜歡多管閒事。”
聞言,嶽聞軒撇了撇嘴,“怎麼說話呢,珍愛生命知不知道,多嚴重的問題必須要自殺才能解決啊?”
凌琛禾沒吭聲。
嶽聞軒幽幽地嘆了口氣:“你有沒有聽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句話?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活着纔有希望。”
“可我看不到希望。”
凌琛禾說這話時眼神裏只有一片空洞,半點情緒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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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死灰,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了。
嶽聞軒張了張嘴,有些猶豫。
他覺得確實不該刨根問底下去,但又怕這小子轉頭又去尋死,他現在可沒辦法再救他一次了。
“出什麼事兒了,跟我說說?”
車輛逐漸往街邊移動,速度也減緩了下來,最終停在路邊。
凌琛禾轉過頭看着模樣詭異恐怖的嶽聞軒,卻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是鬼還是妖怪?”
“鬼啊,怎麼了?”
“我如果死了,是不是也能成爲鬼?”
嶽聞軒頓時露出了一個‘你在想屁喫’的表情:“別想這些有的沒的,放着好好的人不當,非要當什麼鬼?”
“那你是爲什麼?”凌琛禾審視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番,“你沒有外傷,看起來又年輕,不像是壽終正寢的。”
“……”
這小子真是一點常識都沒有!
嶽聞軒笑得難看:“跟我這麼說就算了,好心提醒你一句,如果遇上其他鬼魂可千萬別問他們是怎麼死的。”
“爲什麼?”
“記住就得了,別問那麼多。”
人死前有怨恨纔會化爲鬼,絕大部分鬼魂的死因都連接着他們怨氣最重的時候,回憶起來很容易導致暴走,情緒失控之下就會想除掉視線內所有活着的人。
只不過對着一個本來就有尋死念頭的凌琛禾,嶽聞軒可不敢告訴他成爲鬼魂的條件。
得不到答案,凌琛禾又重新轉過頭,靠在椅背上凝視着前方,只是眼眸幽暗深邃,彷彿在看一條走不到盡頭的黑暗道路。
半晌,嶽聞軒狀似無奈的開口:“我是病死的。”
凌琛禾愣了愣,似乎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你得了什麼病?”
“闌尾炎。”
“?”
凌琛禾那對鋒利的劍眉緊蹙,眼裏是濃濃的不解:“你死於闌尾炎?你家裏很窮嗎?”
這個病不是簡單的小手術就能治好嗎?而且還很便宜。
嶽聞軒好笑的搖了搖頭,“我死在三百多年前,那時候醫療水平和現在沒法比,闌尾炎就算是絕症了,只能聽天由命。”
“那你死前豈不是很痛苦?”
“是啊,疼了兩三年,最後病情嚴重惡化,活生生疼死在我家金絲楠木的牀上。”
光是聽他輕飄飄的形容,凌琛禾就感覺腸子一緊。
這麼從容淡定的說出來當初的痛苦,嶽聞軒似乎也不是之前他想象中那麼不着調的人…啊不,鬼。
而嶽聞軒的思緒則是逐漸飄遠了。
他爲什麼會成爲鬼魂呢?
他含着金湯匙出生,是富商巨賈岳家的寶貝疙瘩,從小要什麼有什麼。
岳家爲了給獨苗苗積福報,經常會在城池裏蓋粥棚,爲乞丐或者流浪過來的人施粥。
嶽聞軒從記事起就很喜歡看到旁人快樂幸福的笑臉,自然而然的也喜歡上了做善事,是連城池周邊的村莊都知道的小善人。
可他在十五歲時,身體出現了難以忍受的刀割一樣的疼痛,一次發作短則幾個時辰,長則好幾天。
大夫說這是絕症,治不好。
岳家人都快瘋了,尋遍天下名醫爲嶽聞軒治病,可奈何無人能救他。
甚至有些大夫連病根都查不出,查出來的知道是身體內部的問題,也無計可施。
因爲古代接受不了開膛破肚的手術,就算有人敢嘗試,衛生條件也會讓患者因爲各種感染或者炎症而死亡。
嶽聞軒的心靈受到了衝擊,他都能想象到自己死後,多年的堅持好像成了令人唏噓和感慨的談資,可笑又可悲。
到時候別人都會說:“岳家那個善人小少爺得了不治之症,真是可憐。”
不是說只要做好事,就一定會有好報的嗎?
不是說他會長命百歲,幸福和樂的活下去嗎?
爲什麼他才十五歲,就已經要和這還不熟悉的人間告別了?
岳家人在之後依舊拼盡全力的救治嶽聞軒,只要有一點點可能,他們都會去嘗試。
感覺到家人強烈希望他活下去的願望,嶽聞軒心裏好受了一些,所愛的親人們都不肯放棄他,他怎麼能只顧着怨天尤人?
可隨着時間推移和病情逐漸加重,嶽聞軒的心態再次發生了變化。
那七天一換的藥、各種沒聽過的民間偏方不要命的給他灌,連借命的方式都想出來了。
不過就幾個月的功夫,嶽聞軒原本只是有些蒼白的臉色就變得蠟黃枯槁。
直到死之前一個月。
身體裏劇烈的疼痛發作時間越來越長,嶽聞軒覺得自己堅持不住了。
他想死,他想快點解脫。
岳家人發現他竟然偷偷在臥房裏掛了白綾想要自縊,頓時陷入了兵荒馬亂,家主夫人一邊捶胸頓足一邊嚎啕大哭。
家主立即下令,嶽聞軒身邊必須時刻有人看着,絕對不能讓少爺出事。
嶽聞軒求他們讓他死,但沒有人答應,母親罵他不孝、狠心,父親說他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
生命盡頭那一個月,他無時無刻不在病痛的折磨裏,連牀都下不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想去死,可家裏的僕人盯得太緊了,甚至請了八個大夫隨時待命。
在活生生被疼死之前,嶽聞軒眼睛通紅,滿心只有滔天的怨恨。
憑什麼他要遭受這些事情?憑什麼他做了那麼多善事卻英年早逝?
他不是岳家的寶貝疙瘩嗎,爲什麼不肯讓他結束痛苦?
爲什麼要讓他一直躺在牀上當個廢人,痛到屎尿失禁,每天暴露在僕人面前?
爲什麼家裏所有人都像是看囚犯一樣看着他?
心裏的怨念一旦激起,腦海中就只剩下不愉快的記憶。
嶽聞軒想起了小時候他想讀書識字,學琴棋書畫、騎馬射箭,可父親要讓他子承父業去經商,只能學商賈之術;
想起了他羨慕其他孩子可以喫路邊攤的包子和糖葫蘆,母親卻嚴厲的說那些都是疫病的來源;
想起了他準備四處遊歷,被父母親連拉帶拽的抓回府裏,在院中跪了一天一夜。
好像…他只是別人眼中幸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