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雲芍藥站起來說道。
「雲姐姐,我送送你。」宋宣之連忙說道。
「不用了,我又不是不認得路,就不耽誤你下田插秧了。」
「那好吧。」宋宣之點了點頭。
由於前兩天下過一場椿雨,地上有些水坑裡的水還沒有干,雲芍藥在回去的時候一不小心踩進了水坑裡,一隻草鞋濕透了。
椿寒料峭,凍得雲芍藥打了個哆嗦。
也罷,不如去鎮上買一雙保暖的鞋子吧。
從這裡到鎮上並不太遠,雲芍藥走了一個多時辰,便來到了七里鎮。
她就近找了一家成衣鋪子,買了兩雙鞋子和兩身換洗的衣服。
雲芍藥在回去的時候走錯了路,一不小心走進了一條幽靜的衚衕,這條衚衕里坐落著鎮上最好的學堂,學堂周圍還有好幾家書局。
遠遠地,她看到了宋明之。
椿柳如煙,椿陽似酒,那斑駁的柳葉影子印在宋明之的粗布衣上,恍若低調的暗紋,宋明之的俊顏在光影之中,顯得有些神秘。
雲芍藥腳步一頓,有些納悶,他怎麼會去書局呢?
雲芍藥在原主的記憶里得知,這宋明之在這十里八鄉也算是一個神童了,宋家三房債台高築,沒有錢送他去念書,但他可謂是過目不忘,每天在學堂的窗台上趴上半個小時,一年下來,先生便沒有什麼可教他的了。
他自然是一個可造之材,無奈家裡太窮,他又不是長房長子,想讀書簡直是痴人說夢!
學堂的先生倒是有心想要資助他,無奈自己有一個體弱多病的獨生女,一年收下的束脩,也只能勉勉強強地給女兒吊著命,又哪裡能幫助他呢?
先生為此還特地找過宋老爺子,希望宋老爺子放棄重點培養二兒子宋千鍾,將希望放在三房的孫子宋明之身上。
可宋老爺子的態度很奇怪,他寧願傾力培養資質平庸的宋千鍾,也不願意給宋明之一個機會。
雲芍藥當然不知道,這是因為宋老爺子很清楚,宋明之並不是宋家的血脈,誰知道他哪天會不會找回親爹娘?他又何必替他人做嫁衣?
宋明之一走進那家書局,裡面的童子便開始往外趕人:「去去去,月桂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這裡的東西你買不起!要買東西上別家去,斜對面的那家書局看到了沒有?那兒適合你!」
月桂軒是鎮上最好的書局,書局裡的筆墨紙硯大多是從外地運來的,專供給學堂內的有錢子弟。而它斜對面的一家書局走的是平價路線,比較適合寒門子弟。
宋明之眸光微暗,想當年他也曾權傾朝野,誰敢這麼對他大呼小叫?
可既然已經重生到了十九歲這一年,想要不讓自己落得上輩子那樣的下場,必然要步步籌謀。
那枚玉佩的確可以讓他認親,但要看怎麼認了。
像上輩子那樣,是決計不行的!
宋明之有過在高位上與官員們鬥智斗勇的經歷,對於情緒的掌控自然是收放自如,自己如今一無所有,他很明白自己應該先識時務地放低姿態。
「小童子誤會了,我今日來月桂軒,並非要買筆墨紙硯和書本字畫,只想問問這裡有沒有抄書的活計?」宋明之彬彬有禮地問道。
他如今既然想走科舉之路,重新回到那片廝殺的朝堂,當務之急,自然是接觸一些與科舉有關的書。
其實,憑他的本事,現在去考個舉人都綽綽有餘,但那未免太引人注目了,到時候萬一被人盯上,查出了點什麼,那還真是一子落錯,滿盤皆落索。
他還是先拿抄書做個幌子,再徐徐圖之吧。
「抄書?你可有功名在身?」小童子輕蔑地看了他一眼。
宋明之搖了搖頭。
「連童生也不是?」小童子冷笑了一聲。
「但我能寫的一手好字。」宋明之端靜如玉,眸光幽深。
「嘁,簡直好笑,」小童子朝書局內喊了一聲,「掌柜的,有人要來抄書,可他如今連童生都不是呢,把我們月桂軒當什麼地方啦!」
「阿三,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得無禮!」王掌柜從後面走了出來,瞪了小童子一眼,然後,看向宋明之客氣地說道,「這位公子,剛才阿三多有得罪,還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若有心想要抄書,不如去斜對面那家書局試試,月桂軒對字跡要求比較高。」
王掌柜心中對他也存有不屑之意,只是沒表現出來而已。
這少年郎如今連童生也不是,若說他寫得一首好字,他是不信的。
「在下有信心寫出一手讓掌柜滿意的字。」宋明之微微拱手。
王掌柜面露為難之色:「如今這天下用的都是藤紙,而盛產青藤的青州,又因為藤紙供不應求,致使青藤這些年幾乎被割凈了,如今朝廷對藤紙的管控非常嚴格,甚至推行了律法,若有人濫用紙張,那可是重罪!」
藤紙?雲芍藥聽到這裡,若有所思。
在她上輩子生活的那個世界,唐代的竹紙在沒有面世之前,藤紙確實被使用得都非常多,而隨著青藤被越割越少,紙價日益上漲,甚至達到了一紙難求的地步,所以,國家也只能下達律法進行宏觀調控。
她沒想到,她穿越過來的這個陌生的世界,竟也是如此。
「掌柜,若我的字寫得太差,浪費了月桂軒的紙張,那我甘願受律法處置!」宋明之擲地有聲地說道,「還請掌柜給晚輩一個機會!」
「你這又是何必呢?若是能給咱們月桂軒抄書,得到的工錢自然會高些,可你也犯不著為了一點小錢,冒著觸犯律法的風險吧?一旦獲罪,你此生可就與科舉無緣了!」王掌柜蹙了蹙眉。
「就是,這點遠見都沒有,我看你那書也不必讀了,還不如早早來鎮上做工呢!」小童子諷刺道。
雲芍藥聽到這裡,可就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了,宋明之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怎麼能這麼讓人冷嘲熱諷?
她朝月桂軒走了過去,揚聲說道:「那我就把那張紙買下來!」
「你可知月桂軒的紙有多貴,你買得起嗎?」小童子朝她翻了一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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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芍藥從背簍里拿出一串銅錢,吊在小童子面前:「這些夠了嗎?」
這一串銅錢足足有一百枚,哪會不夠買下一張紙?
小童子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不作聲了。
宋明之轉頭看向雲芍藥,昨天傍晚她在村裡憑藉著一道拔絲地瓜和豬油飯小賺了一筆錢的事,他已經從小四那裡聽說了。
「雲姑娘,你大可不必如此,」宋明之微微搖頭,隨即又失笑道,「你掙錢不易,就不怕我的水平達不到他們的要求,白白地浪費了一張紙嗎?」
「不蒸饅頭爭口氣,」雲芍藥抿了抿唇,「我就見不得他們這般待你!這一串銅錢丟了便丟了!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我又不是沒有一技之長,還怕賺不回來這一串銅錢嗎?」
宋明之見她這麼護著他,心中不由得一暖。
她自己都還是個需要被保護的弱者,如今卻站到了他前面來,以這樣一副無畏的姿態。
驀地,心像是被撞了一下。
可片刻后,又恢復了平靜。
王掌柜聽到她這兩句詩,覺得有些詫異,仔細的打量了雲芍藥好幾眼:「姑娘念過書?」
「家中有親戚念書,不過是跟著學了兩句罷了。」雲芍藥趕緊扯了個謊,將這話圓了過去。
「你確定要如此?」王掌柜又問道。
「當然!」雲芍藥點了點頭。
「你對我很有信心?」宋明之突然問道。
「必須的!」雲芍藥點了點頭,一臉正色,「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她那雙眸子清澈見底,好似清溪映月,在回望他的時候,漂亮得有些過分,他裝作不經意地錯開了目光,心底微有波瀾,面上卻鎮定自若。
「那我定然不負雲姑娘所望,」宋明之微微抬手,「請掌柜準備筆墨紙硯。」
「這櫃檯上就有筆墨紙硯,這位公子請移步。」王掌柜退讓到了一邊。
小童子冷哼了一聲,這小子連童生都不是,為人還狂妄得很,他倒要看看他能寫出什麼好字來?
雲芍藥瞪了那小童子一眼。
小童子想要回瞪她,可一想到那一串銅錢的事,他又不甘不願地扭過了頭。
不管怎麼樣,顧客是不能得罪的!
宋明之鋪平了一張裁好的紙,用鎮紙將紙張壓平了,然後提筆蘸了蘸墨水。
王掌柜翻開了櫃檯上的一本閑書,不咸不淡地對他說道:「你就把這一頁抄下來吧。」
王掌柜對於他寫的字,可沒有絲毫期待,轉身去那邊泡茶了。
小童子也拿起了掃把,在門邊掃著偶爾飄下來的落葉。
雲芍藥擔心他少年心xin,會因為別人的冷落而黯然,沒想到,宋明之不為外界所動,他看了一遍那頁上的內容后,筆如疾風,幾乎是轉瞬之間,便抄完了一頁內容。
雲芍藥伸長了脖子,眼裡滿是驚訝之色。
宋明之用的是瘦金體,小字剛勁有力,宛如懸崖上遒勁的古松。
「寫得真好!」雲芍藥由衷地讚歎道。
小童子又冷哼了一聲,心中暗想,一個山村裡的野丫頭能分得清字的好壞?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將落葉倒進了篋簍里,放下掃帚來到了櫃檯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