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老二的馬車將他們送回了桃源村,楊翠翠帶著一肚子火氣離開了,路上差點氣到痛哭。
兩人回到家的時候,聞到了廚房裡傳來了濃香味。
那是豬皮湯的香味,雲芍藥每天會將豬皮切成小碎粒,然後放在鍋中熬煮,直到豬皮充分釋放出動物凝膠,然後就可以撈出殘渣,讓這一鍋豬皮湯冷卻了。
豬皮湯冷卻之後會變成豬皮凍,這些豬皮凍會化作筍丁燒賣里的香濃原湯,令人垂涎三尺、回味無窮。
雲芍藥走進廚房,發現宋墨之正在凈手,那雙如同氤氳山水的眸子中空無一物,卻有一種空靈靜謐之美,猶如山月掛樹梢。
「大嫂,你們回來了,」他沒有轉頭,自顧自地將手巾要曬到了架子上,唇邊點染了溫柔的笑意,好似初椿早開的一枝泡桐花,「小四怕你們回來之後還要熬夜熬豬皮湯,堅持要下牀來廚房,我就替他將湯給熬好了。」
「謝謝!」雲芍藥興緻勃勃地說道,「我和宋明之買了不少成衣回來,你快和小四看看!」
「多謝大嫂。」
「應該謝你大哥才對,錢都是他掏的。我和你大哥商議了一下,打算等小四的腿好了,就送他去學堂念書,讓你大哥教小四認字也不是長久之計,就怕小四會感到孤單。有了這些新衣服,小四去學堂之後也就不會被人瞧不起了。說起來我倒是忘了,還得給先生準備一些拜師禮呢,那我改天再去一趟鎮上。」
雲芍藥想得十分周到,看得出來,她對小四的事情十分上心,這讓宋墨之的那顆心微微柔軟了幾分。
宋明之將買給他們的衣服放到他們的房間之後,小四住著一根拐杖走到桌邊,恨不得立刻換上一套新衣服,卻又害怕把衣服給弄壞了。
這些衣服真好看啊,比吳老頭的孫子穿的衣服還要好看,他改天若是穿著這些衣服到了村裡,孩子們不知得有多羨慕呢。
宋宣之從小在村裡被孩子們看不起,人人都當宋家三房有晦氣,不肯跟他玩,在他們眼中他就是如瘟疫一般的存在,走到哪裡都遭人白眼。
這樣的經歷讓他產生了深深的自卑,算而今,他還從沒體會過被人羨慕的滋味呢。
夜色漸深,大家洗漱入睡。
雲芍藥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頭一回失眠了,她靜靜地望著窗台上的花,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月光灑落下來,映照在她流泉一般的長發上,那長發從牀沿上傾瀉而下,髮絲里沾著一兩片從窗外飄進來的薔薇花瓣。
她的雙眼清澈而又明亮,被羽翅一般的睫毛半遮著,不知藏著怎樣的思緒。
片刻后,她又從牀上坐了起來,靠在了牀頭,將頭髮攏到了一邊,目光落在今晚她送給宋明之的那隻燈籠上。
燈籠完好無損,沒有被狂風吹皺一星半點兒,窗外的桃花在晚風中羞怯地靠在燈籠上,輕輕地摩挲著那一行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字。
「睡不著?」宋明之也坐了起來,松垮的中衣慵懶地垂著,為清冷的他添上了一絲禁*欲的佑惑,那雙鳳眸也是半醒半睡的樣子,眼角有些微紅。
「嗯,在想一些事情。」雲芍藥咬了咬紅唇,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每一次當她與他有親密接觸的時候,她並不是沒有心動,她只是還對這個世界缺乏安全感。
宋明之便靜靜等待著她說後面的話,等了半晌之後,雲芍藥眨了眨睫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還是不敢看他:「謝謝你救了我兩次,將我收留在了這裡。我一開始的想法很簡單,只是想要為宋家三房報恩,等宋家三房發家致富以後,你我便一別兩寬,各自生歡。」
宋明之聽到這裡,心裡打了一個咯噔,差點綳不住臉上從容淡定的表情。
他強行按捺住心裡的不安,竭力用平靜的語氣問道:「那接下來的事情,你想好了嗎?」
「我想好了,」雲芍藥用力地點了點頭,不知是想用這個力度說服自己還是說服別人,「我想在那條官道上開一個客棧,那裡往來的旅客很多,應當是不愁生意的,保我溫飽綽綽有餘。」
「那之後呢?」
「沒有之後了呀,」雲芍藥微笑著搖了搖頭,「這樣就夠了。或許可以再養兩隻狗看家護院,一隻狗守著客棧的前面,一隻狗守著客棧的後面,這便安全了。」
「就這樣過一生嗎?」宋明之說不清是不解還是心疼,心裡頓頓地有些疼痛。
「大抵就是這樣過一生吧,一個人生活也挺好,椿看山花、夏倚樹蔭、秋賞高月、冬踏白雪,年年歲歲也就這般過去了。」雲芍藥的聲音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沒有……」他小心翼翼地調整著語氣,努力問出了那個他問不出口的話題,「沒有想過要一個人陪你一生嗎?」
「一個人挺好,」她還是搖了搖頭,「我靠自己能夠不愁吃穿,為什麼還要嫁人?」
在這個時代,女子大多以夫為天,生活在夫家總會受到諸多束縛,渾渾噩噩的像是一棵莬絲草一樣過完這一生,自尊匍匐在男權社會下,難有作為。
她並不想這樣!
一個人生活,逍遙自在,不靠別人自然也就不求別人。
更何況,她來自另外一個世界,即便竭力想要融入這個世界當中,偶爾閑下來也會感到孤獨,然而這份孤獨,她不能與任何人共嘗。
她對他沒有動心嗎?不。但在這種種顧慮面前,這一切都不重要。
既然她沒有做好準備開始兩個人的生活,不如一開始就把話都說開了。
說完這一切后,她鬆了一口氣,終於回過頭來看他。
月色溫柔,她在月光中美得朦朧,像是清晨山中亦真亦幻的五彩雲霧,可遇不可尋,當你伸手想要去觸摸的時候,卻發現所碰之處一片虛無。
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碧水之波瀾。
即便她亦真亦幻,他也想要去擁抱這鏡花水月,他路過紅塵三千,終於覓得心中明月,他知道如果他錯過了,這輩子,他不會再遇上第二個人。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住在官道上,如今你我雖為的夫妻,卻互不干涉。有這個身份在,還能少受些閑言碎語,若是你終身一人,只怕處處落人口舌。更何況,」宋明之諄諄勸佑,「小四視你如親姐一般,若你就這麼離開,只怕他心中也難免不舍。」
「那你以後怎麼辦?」
「我以後還如現在這般,男兒志在四方,我現在的心思也都在學業上,」宋明之不想給她造成任何心理負擔,「你我今後就如同朋友一般處著,若是你有哪裡覺得不方便,你可以跟我說。」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雲芍藥面露遲疑之色。
「以後你我之間,便是之交好友;以後你和他們之間,便是至親之人。我知你心中自有一番溝壑,想要獨自攀山越水,你且放心,你身後永遠有一群可以讓你安心依靠的人。」宋明之一字一句地說道,他的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永遠令她覺得如沐椿風。
只有山中的月兒知道,只有搖曳的薔薇清楚,當他以平靜的語氣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他的心裡到底有多難過。
一牆之隔,宋墨之閉著眼睛,他們的話卻全被他聽在了心裡。
他微微嘆了一口氣,心中替大哥不值,可感情畢竟是這世界上最不講道理的事,即便是聰慧如他也不知該從何入手,才能將他拉離這無解的漩渦。
他知道大哥不是一個庸人,可是這世上有許多人知道很多道理,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感情這事能不能放下,全看個人。
到半夜的時候,趙麻子和陳大郎偷偷摸摸地過來了,蹲在了籬笆外面,冒出兩個腦袋朝院子里望了過去。
「趙大哥,咱們真要這麼做啊?」陳大郎還有些猶豫,「毀了人家的名聲,是不是太不好?」
「那她就沒毀了我的名聲?她那天讓我丟了這麼大的面子,以後誰還會怕我趙麻子?這口氣我咽不下!」說著,他又加了一句話,「並且,我還越想越氣!要不是白天村裡人多眼雜,我今天白天都想衝過去燒了他們家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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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郎見實在勸不住,也只能悻悻地住了口。
「我去裡面偷衣服,你在外面給我放風,要是有人過來了,你就學一聲貓叫!」趙麻子叮囑道。
陳大郎嘆了口氣,只好點了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有些不安。
在趙麻子翻過籬笆的時候,陳大郎擔憂地說道:「趙大哥,萬一他們家的人還沒睡著怎麼辦?」
「這都三更半夜了,誰還沒睡著呢?也就咱們倆心中有報仇的信念,才會一直忍到現在!」說到這裡,趙麻子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算了,不說了,咱們趕緊偷衣服,偷完了衣服就回去睡覺吧,我這眼皮子都快撐不住了!」
說罷,趙麻子手腳麻利地翻過了籬笆,佝僂著身子摸向那一排晾衣服的竹架,他緊張地左右張望著,卻沒有發現一隻狗躲在暗處,正瞪著一雙老大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