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鐘的確頗有才學,乃是一個可造之材,當得起你們這般用心栽培!」陳秀才喜出望外,連連點頭,昧著良心說瞎話。
宋老爺子聽到陳秀才這麼說,心想宋千鍾所言不虛,他今年果然有很大的可能考上童生,如果他大器晚成,宋家的福氣還在後面呢。
自己這麼多年費心栽培他,果真沒有白費工夫。
「那就這麼說定了。」宋老爺子笑著說道。
「且慢,爺爺,」宋明之聲音冰冷,氣勢你帶了些威壓,「我宋家三房什麼時候同意了?更何況,如今宋家三房的營生都是我娘子在辛苦操持,我絕不允許你們這般壓榨她的血汗錢!別說今日您發話了,就是父親還在世,我也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宋明之的話擲地有聲,堂屋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陳秀才覺得屋裡的氣氛有些令他喘不過氣來,眼前的少年不過雙十年華,那過人的氣度卻已讓人心驚,此子日後必然不容小覷啊。
而宋家二房和宋老爺子在短暫的驚訝過後,則是氣炸了。
「用你們宋家三房一點錢,你就替她叫屈了?你可真是好哇,以前沒替你娶媳婦的時候,你們宋家三房欠著一大筆外債,每個月依舊會給你二伯交錢,供你二伯讀書,你那會兒知道尊重長輩,如今成了親就全忘了嗎?」
「是我宋家三房尊重長輩,還是宋家二房欺人太甚,公道自在人心。爺爺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宋明之凝視著他,眼神銳利。
「混賬!」宋老爺子大怒,大怒之餘又有些心虛。
他當然知道這些年很對不起宋家三房,可為了光耀門楣,犧牲其他幾房,又有何妨?
難不成自己辛辛苦苦把二房培養出來了,宋千鍾會不記得這些親戚們的恩情嗎?
他還不是遲早會報恩!
所以他們又何必怨氣衝天呢?簡直是不可理喻!
「你如今這般絕情寡義,也不怕你二伯將來發跡了,不提攜你們宋家三房!你今日的行為,簡直是愚蠢至極!」宋老爺子冷哼了一聲。
宋明之不以為意,他重生一世,自然知道命運將來的軌跡,宋千鍾成日就知道偷懶,終其一生也沒有考上童生,最後還令宋老爺子含恨而終。
「爺爺若是擔憂這點,那麼大可不必,我也知如今是委屈芍藥了,日後必然會為她掙得榮華富貴,讓她能衣錦還鄉。」宋明之斬釘截鐵地說道。
「就憑你?」宋老爺子的臉上滿是不屑,他知道宋明之從小聰慧過人,只是缺少讀書的條件。
可一晃過了多少年呢?
如今再撿起書本,他那過人的天賦還會繼續在嗎?
更何況,他娶了媳婦之後,態度與從前判若兩人,看來本質上就是個窩裡橫,這樣的人便是走上了官場,也不會有大出息!
雲芍藥一聽這話也不樂意了,直接站起來說道:「我就相信宋明之可以!古往今來,多少名留青史的大人物出生寒門?他們可以,宋明之一樣可以!」
宋老爺子垂下眼皮,別過了臉,這無言的嘲諷更傷人。
雲芍藥為宋明之感到既心疼又生氣,抿著嘴唇說道:「爺爺,我送您一句話: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說吧,她就牽著宋明之的手往門外走去。
「慢著!錢你還沒有答應給呢!」宋老爺子拿拐杖敲了一下地板,板著臉說道。
「如果二伯真是一隻鳳凰,站在梧桐樹上三年不鳴叫,那麼,終有一日,他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雲芍藥回頭看了他一眼,「可如果二伯只是一隻燕雀,即便你天天喂他鳳凰的食物,他也只能在樹枝間上竄下跳,不能一飛衝天。」
這一句諷刺不可謂不精妙,連陳秀才都有些對雲芍藥刮目相看了。
「你以為我讓你們宋家三房拿出那麼多錢,真的只是為了你二伯嗎?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宋家三房好!」宋老爺子捏緊了手裡的拐杖,大聲說道,「你們宋家三房若是肯替你二伯出了這筆錢,那也等於是與陳秀才交好了,如果今年宋明之有意趕考,再給秀才老爺送些喝茶的銀子,不是也能得他提點一二?你以為,誰都有這個榮幸,可以得到秀才老爺的提點嗎?大好的機會擺在你面前,你不懂珍惜,眼皮子真是淺得很,還要在秀才老爺面前做出一副小家子氣的模樣,也不怕連累了你的夫婿,讓他錯失大好良機!」
「明之才疏學淺,不敢叨擾秀才先生,」宋明之轉身朝陳秀才拱了拱手,又朝宋老爺子說道,「就不勞爺爺費心了。」
「那五人聯保呢?你們宋家三房若是不肯出這幾百兩銀子,在秀才老爺面前賣個好,便是你們私底下再拿出一百兩銀子來,秀才老爺恐怕也不會再給你們一個五人聯保的機會!」宋老爺子威脅道。
「這些事情我心中自有打算,至於其他事情自有我娘子操持。正所謂兒孫自有兒孫福,爺爺如今年紀也大了,享享清福可延年益壽。」宋明之不卑不亢地說道。
「哼,我就等著你們過來求我!我也等著你們向秀才老爺低頭!」宋老爺子一拍桌子說道。
宋明之牽著雲芍藥的手轉身離去,宋墨之也起了身,無聲地向宋老爺子行了一個禮,然而,得到的卻只是宋老爺子的無視。
宋墨之早就習慣了宋老爺子的態度,不以為意地離開了。
堂屋裡的氣氛十分尷尬,宋千鍾急切地說道:「爹,你剛才應該對他們那兩個小輩的態度好一點,這樣一來,說不定咱們就把銀子要到手了呢?」
「我對他們態度好一點?那他們對我態度就好了嗎?更何況我是長輩,哪有長輩向小輩低聲下氣的道理?」宋老爺子死死地捏著手裡的拐杖,臉上的肌肉顫動著。
「那現在怎麼辦?銀子沒有要過來,我哪好意思耽誤秀才老爺的寶貴時間,讓他在路上指點我一二?」宋千鍾愁眉苦臉地說道,「更何況,我到了縣裡之後,還得結交良師益友啊!去郊外踏青,不得花銀子?去參加詩會,不得花銀子?住個風水上佳的客棧,不得花銀子?科舉考試講究的就是一個天時地利人和啊!這其中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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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千鐘的埋怨讓宋老爺子皺了皺眉,他說的話他心裡何嘗不懂?可也得有那個條件啊!
宋老爺子沉著臉,一言不發。
「我本來還想管他們要些趕考的銀子呢,這下也沒辦法開口了。」宋千鍾話語里的怨氣更重了。
「你放心吧,」宋老爺子沉聲說道,「我聽說宋明之最近經常在家裡看書,想必也是有意要去參加縣試的。只要他有這個想法,那就好辦了!」
宋千鐘不解其意,伸長了脖子看著他。
「咱們方圓十里只有一位秀才老爺,他以前又是個獵戶,一天到晚只知道鑽進深山裡打獵,哪有機會認識什麼人?只要他想得到五人聯保的資格,就一定會求到陳秀才的面前,到時候,只要秀才老爺出面施壓,那銀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說罷,宋老爺子看向了坐在上首位置的陳秀才。
陳秀才也有些意動,畢竟,這可是三百兩銀子啊!足夠他在滄州府最好的青*樓風花雪月好一段時間了。
這若放在以前,那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而且這三百兩銀子只是其中一部分銀子,若是宋明之想要從他那裡拿到五人聯保的名額,肯定還要再出一筆銀子!
今年可真是賺大發了!
至於指點宋千鍾嗎?在他看來算不得什麼大事。
宋千鍾如今沒有功名在身,他要去縣裡面參加童子試;而他如今已經是秀才功名了,他要去滄州府參加府試。
即便是兩人一路同行,待在路上的時間也不會超過兩天,而且,縣試在二月份,府試在三月份,兩天的時間他完全耽誤得起。
更何況,即便他與宋千鍾同行,以他對宋千鐘的了解,這個懶鬼也不會追著他求指點,所謂的讓他給他指點一二,不過是宋老爺子的一廂情願罷了。
「好吧,那我就勉為其難的當個惡人了,不過你們應該明白,我這也是用心良苦啊。如果,你們老宋家今年出了兩個童生,可千萬別忘了請我過來喝個喜酒。」陳秀才道貌岸然地沖兩人拱了拱手。
宋老爺子恭恭敬敬地回了個禮,陳秀才又留下來與他們聊了一會兒,就借口說要回家溫書,離開了宋家老宅。
雲芍藥和宋明之走在回宋家三房的路上,雲芍藥抽出路邊的一根枯枝,抽打著旁邊的葦草,悶悶地說道:「我好氣。」
「不會有下次了,我們可以搬家,離他們很遠,絕不會再讓你受這種委屈。」宋明之拉緊了她的手,她生氣的時候,他的心像是被拋在了雲端,不上不下,感到害怕。
他怕她不高興,他只想她每天開開心心,做這世上最快樂的人。
雲芍藥搖了搖頭:「我不是氣你,我只是遺憾沒有早點遇見你,如果我早點遇見你,我一定不讓你受這種委屈。」
她扔掉了手裡的枯枝,與他面對面站著,眼眶微微泛紅,聲音哽咽:「你那麼好,你值得最好的一切。」
她低下頭來,眼裡滿是難過。
她是第一個為他心疼的人,這一刻,他那顆冷硬的心,為她融化成椿水。
眼前的少女讓他想要擁入懷中,把她當成一隻嬌貴的鳥兒珍藏,不讓她經受這世界上的任何風雨。
他獨自行走了兩世,一個人披荊斬棘,他以為自己所向披靡,卻原來只是沒有遇到一個會為他心疼的人。
於是到了這一刻,那埋藏在心底的沉重過去,讓他想一一對她訴說。
他想告訴她征戰沙場時那漠北的風沙,羌笛對著屍骨哀嚎;他想告訴她在深深的宮牆裡那寂寞的深夜,他醉酒沐浴著深秋的銀杏雨;他想告訴她將政敵抄家后的那個清晨,他走在籠罩著薄霧的繁華街道上卻覺得與周圍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