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輩幼年家貧，不曾上過學堂。」宋明之不卑不亢地說道。
「什麼？不曾上過學堂？」王秀才十分驚訝，然後又是怒從心起，恨不得將自己那個辦事不牢靠的兒子，再狠狠地用戒尺教訓一頓。
「是。」宋明之說得坦蕩，不覺得這有什麼羞於人言。
「既然你沒有上過學堂，那你是怎麼學會認字的？」
「學堂的先生憐我好學，便一直讓我趴在窗檯聽課，從未將我趕走。」
「哦。」王秀才的態度冷淡了下來，心想就憑你這個水平也想去縣試？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人對於自己的學問水平，難道就沒有一點清晰的認知嗎？
要是他都能考上童生，那豈不是天底下所有的讀書人都可以考上童生了？
不行，絕對不能給他一個聯保的名額，否則這件事情要是傳了出去，他還怎麼有臉見人？
這是要讓鎮上所有人說，他王秀才把一個聯保的名額給了一個從來沒有去學堂讀過書的人嗎？
那他辛苦經營了一世的名聲，豈不是要在晚年的時候毀於一旦？
王秀才端起茶杯，做出了一副送客的姿態：「你可以走了，今日便到此為止吧。」
「先生這是不準備給我一個名額了？」宋明之抬眸看著他，眸中波瀾不驚，似乎對於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王秀才見他如此從容，心想，你妻子真是為你白付出了一番心血，到頭來，你既然這般平靜，看來對於這個名額，你自己沒有那麼看重！
這樣的人，就更加讓他不恥了！
「你走吧，你我之間沒有緣分。」王秀才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冷淡地說道。
「緣分？何謂緣分？」
「就是沒有眼緣，你可以走了。」王秀才加重了語氣，甚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願聞其詳。」
王秀才見他還不肯走，心想，那你就別怪我實話實說了，這都是你自找的！
「少年人，讀書應當保持謙卑的態度，年輕氣盛並不可取，否則就會對自己沒有一個清醒的認知，」王秀才做出了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現在對你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找個學堂，沉下心來好好讀書，等讀個三五年之後，再考慮參加縣試也不遲。」
「所以，先生是覺得我年輕氣盛？」宋明之波瀾不驚地反問。
「沒錯。」
「那不如先生考一考我，看看我是年輕氣盛還是胸有成竹。」
先生一聽這話倒是被氣笑了：「你還是回去吧，你與我手底下的其他學生還有一定的差距，沒有讓我考你的必要。」
你要是非讓我考，你還不是自取其辱嗎？
「請先生不吝賜教。」宋明之很堅持。
王秀才見自己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還這般執迷不悟，語氣里難免帶了些冷傲：「那你就把《智學篇》第三章背給我聽聽。」
《智學篇》第三章很長，並不容易背下來。
沒想到，宋明之卻流利地背了下來，而且一字不差。
王秀才的眼中閃過了一抹驚訝之色，沒想到宋明之雖然沒有正兒八經地上過學堂，憑藉著不屈的毅力自學，底子倒也不錯。
「夫君子以德為善……」王秀才忍不住又抽了幾個句子，讓宋明之解釋一下其中的意思。
宋明之的切入點十分精闢，解釋得也很到位。
王秀才對他的印象又好了一些，覺得他這般讀不起書的寒門子弟，能把學問做成這樣已經是實屬不易了。
「這樣吧，今年你就別參加科考了，等我參加府試回來之後，我收你做關門弟子，從今往後你只管跟在我身邊學習，只要你還像以前那樣勤學不綴，那自然會大有前途。」
「承蒙先生厚愛，只是今年這場縣試對我來說十分重要。」宋明之朝他拱了拱手，態度有些決然。
「可光憑這些，並不能說明你的學問足以考上童生了呀？你若是再努力個幾年，一定會更有希望。我覺得太早經歷挫折對你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反而可能會打擊你的學習心態，讓你從此一蹶不振，」王秀才勸說道，「更何況，對於這最後一個名額，我心底其實已經有些想法了。我有一個在外遊學的學生，他的學問做得非常好，我有意將這個名額留給他，如果他能趕在縣試開始之前回來，那麼，他就能得到這個機會。無奈我那個孽子，做事實在是太荒唐糊塗，才會有了今天門前這一出滑稽之事！」
王秀才以為話說到這份上，對方肯定就會知難而退了，沒想到，宋明之卻堅持地說道：「那不如先生出一套考題考考我，若是覺得我的學問在你那位遠遊的學生之上，就將這個名額讓給我。」
宋明之當然不是非要在王秀才這裡拿到這個名額，他早前已經找好了路子，只因這一切都是雲芍藥的一番苦心，所以他絕不可辜負。
「好吧，既然你執意如此，那就別怪我為難你了。」王秀才無奈地點了點頭，從身後的紙架上抽出了一張宣紙，在桌前沉思片刻后，就出了一套縣試難度的考題。
「這套考題你可以帶回去，三天之後，再將考題和答案送回來。」王秀才接著說道。
「不必了，」宋明之搖頭，「請先生借紙筆一用。」
「你現在就要答題嗎？沒有經過深思熟慮，你能給得出什麼好文章？」王秀才更加驚訝了，驚訝的同時，也覺得宋明之太過自負。
自負不利於做學問，這樣的人在科考一道上走不長久，唉，看來之前自己還是太高看他了，想來他也不過如此。
縱然天縱奇才又如何？自視甚高一樣會害了自己！
「那你就試試吧。」王秀才的態度又冷淡了下來。
宋明之看了一眼紙上的幾道考題，這題目的難度倒確實與縣試的童子試相當，若是這幾道題目能答得出彩，自然不愁考上童生。
他上輩子有名師教導，這幾道題自然難不倒他。
宋明之在心底打了一遍腹稿，隨後便提起毛筆，蘸了蘸墨水，展開一張宣紙一揮而就，如行雲流水一般地寫完了整篇文章。
「這麼快就打好草稿了？」王秀才有些驚訝。
「已經寫完了，請先生過目。」宋明之吹乾了紙上的墨跡，遞給了王秀才。
王秀才不以為意地接過了這張紙，心想他連草稿都不打，能寫得出怎樣的錦繡文章？
更何況，如果不先打好草稿，那麼有可能會寫出錯別字，到時候若是將錯別字劃掉，必定會在紙上留下污跡，這種有污跡的試卷，考官連看都不會看，直接就會放到一邊，讓參加考試的考生落選。
宋明之連這個都不懂，果然是沒去學堂正兒八經上過學的人。
可沒想到當他的目光落到這張紙上的時候，眼中的不以為意卻化作了滿滿的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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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眼的是一手龍飛鳳舞的好字，可謂是翩若驚鴻，宛若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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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字若是流傳開來，必定會引得紙價上漲，到時候人人會爭相臨摹，這字跡也定會流傳百世。
能將字寫得這般有風骨，並且獨具一格，說是天縱奇才也不為過了。
有多少人在他這個年紀，只能將字寫得中規中矩，並不能在考官眼中掀起波瀾，他若是去科考，光是憑著一手字，也能在考官心中加分不少。
欣賞完了滿紙的字之後，王秀才又檢查起了卷面，然後又驚訝的發現這卷面上竟無一個錯別字，幾道考題答下來，竟是文不加點！
確認卷面沒有問題之後，王秀才才開始看他答的幾道題目的內容。
他出的這幾道考題也算是中規中矩，並沒有超綱，如果他能夠答好，就算不能在童子試中取得前三名，也必然能夠榜上有名。
他原本沒想過，宋明之能答好這幾道題，沒想到，宋明之光是在呈題上，就已經是讓他眼前一亮了。
呈題之後，他文章後面的內容與呈題相呼應，文辭優美、語句到位、思路清晰，一道題看下來，令他嘆為觀止。
這樣的人，留在這七里鎮上真是屈才了！
王秀才敢說，就算是他自己做的文章也遠不如他！
以他現在的能力，去參加府試也定然能夠高中，而他現在才多少歲啊？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好好好！」王秀才十分激動，連說了三個好字，「實在是太好了！君真乃曠世奇才！」
「當不得先生高譽。」宋明之的態度倒是十分謙遜。
「不知你是如何能做得出這般錦繡文章的？」王秀才好奇而又不解。
「吾家貧，無從致書以觀，常替書局抄書。」
王秀才聽到這裡，這才恍然大悟，若是替鎮上的書局抄書，的確可以瀏覽很多書籍。
俗話說，書讀百遍，其義自現，若是宋明之有心，能自學成才也並非不可能。
只是這樣的人，十分少見。
王秀才覺得今日能遇見宋明之這樣的天縱奇才，真是不枉此生了！
「你所做的這幾篇文章，全篇看下來，句句精彩，若是你去參加縣試，此次必然可以拿到第一名！」王秀才笑著說道，「是我之前有眼不識泰山，今天，我便把這個聯保的名額給你了，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多謝先生。」宋明之朝他長揖一禮。
「哈哈，今日能夠遇見你，乃是我此生之大幸，看來我這孽子雖然做事糊塗，但是誤打誤撞卻還是做對了一件大事啊！善也！善也！」王秀才哈哈大笑。
王公子在門外聽不清裡面說了些什麼，只聽得自己的親爹在放聲大笑，還以為宋明之將他惹怒了，惹得他都給氣笑了。
看他這大笑的程度，他可真是被氣得不輕啊。
完了完了，看來一會兒他進去之後，肯定會被爹教訓得更慘！
爹肯定會說，他什麼阿貓阿狗都往家裡領，人家的學問分明不怎麼樣，這樣的人也敢領到他面前來，求一個五人聯保的名額，這簡直就是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