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冷笑一下,眸光放遠,凝在窗外一點花朵上道:“儀貴妃一向驕橫跋扈,只是皇上喜歡,所以才縱了她這些年。當年梅妃盛寵,抑不見她這樣的氣焰,可見人心如此,不必想也知道。”
心下千迴百轉,明月卻是有些好奇,梅妃一直無人提起,這德妃似乎是很熟識的樣子,便道:“娘娘認得梅妃嗎?似乎宮中鮮少有人提起。”
她輕輕“嗯”了一聲,緩緩收回眸光道:“我是在她快要自戕之前搬進來的,梅妃雖然盛寵,但是爲人很是平和,平日裏也不見她有什麼嬌慣樣子,只是不言不語,從不和外人打交道。”
片刻,德妃似是有些唏噓道:“你可以到正殿去看看,那裏還保留着她先前的東西,皇上沒讓人動過。”
明月心底本就有意,這樣一來便順理成章地進到正殿之中,便見其中卻不是十分奢華的樣子,恰恰與儀貴妃殿中的華麗相反,梅妃的殿中更是簡單雅然,擺設也不盡出彩,想來梅妃此人也是人如其名,傲立雪中不與百花爭豔。
這樣遐思中,明月便信步來到內寢,迎面便見到一幅人物畫像。
只見話中女子妹眼宜喜宜嗔,雖然生得明豔妖嬈,但是這幅畫中她身處花海,有蝶在她身邊翩翩起落,她亦是脣畔含笑,卻更多了幾分盈盈惺惺的小女子模樣,看起來更像是在和等待心愛之人的來臨,朱脣微微張開,似有清喉嬌囀,明月耳畔彷彿響起一陣含嬌細語般的歌聲,歌詞中填滿對愛慕男子的期盼和情誼。
不知怎的,明月竟覺得那女子十分眼熟,似乎從前在哪裏見過一般,是像,又似乎不怎麼像。
“那便是梅妃。”
身後響起一把子柔然地聲線。
明月微微轉身,就看到德妃由碧兒攙扶着來到她跟前,她身子虛弱,方走了幾步便有些乏喘。
“果真是明豔不可方物。”明月由心底讚歎而發,越發瞧着梅妃的眉眼間似是一人,只是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是誰。
這廂巧兒取了藥回來,明月便仔細吩咐了碧兒如何煎煮,細細囑咐一番,這才拖着已經腫脹麻木的雙腿回到太醫院。
是夜,明月正在給德妃配藥,便見巧兒從外面走進來。
“如何?”明月手下寫着煎藥的方法,便聽巧兒道:
“已經打聽清楚了。”頓了頓,她才緩緩道:“從前儀貴妃還是儀妃的時候曾經懷過龍胎,但是因着沒有胎心便被迫打下了。但是這個時候還是貴人的德妃娘娘卻有了身孕–”
明月手下一滯,心中已經猜到了大半,卻沒有打斷她的意思,巧兒一停繼續道:“但是那時候就連皇上都不知道,奴婢不知道儀貴妃是不是知情,總之不知是因爲什麼事情,便將德妃娘娘罰跪在雨中,致使娘娘不慎小產,從此以後便落下了病根。”
“事後儀貴妃娘娘以不知情爲由,將這件事情給掩蓋了過去,而皇上體恤德妃娘娘喪子,便賜了她妃位。”
巧兒說完之後亦是唏噓不已道:“主子,依奴婢之見,您上次得罪了儀貴妃,只怕後面的日子有的難過呢。”
纖長的睫毛輕靈一扇,明月絕色容顏卻是平靜如湖面道:“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醫女,她一時半會也不能拿我怎樣。”
“可是今日主子爲何不找個藉口推脫掉,怎的說出醫術不精這樣的話呢?”
巧兒抿嘴不悅地道:“這幾日天兒這樣熱,她卻罰主子在那磚地上跪了一個時辰,虧着主子平日裏身子調理的好,不然就要中暑暈過去了!”
微微擡眸,水樣剪瞳之中卻漾過一絲清涼顏色,明月聲線沉了幾分道:“這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今後若再這樣口無遮攔,來日招致殺身之禍,我也救不了你。”
明月這句話並未蘊含半分怒氣,卻叫巧兒身上一個激靈,立時垂首道:“是奴婢失言了。”
“這點上你也要多學學苑竹。”
明月輕輕一個嘆息,包着藥包的手下遲緩了幾分:“喜怒不形於色,言語間謹言慎行。你須得牢牢記在心中,畢竟宮中不比丞相府,讓你這樣閒散慣了。”
“是,奴婢知道了。”
巧兒心悅誠服,心中卻覺得自家主子自從老大人去世之後,xin情改變許多,雖然有的時候會因此挨幾句斥責,但是並不會因此抱怨,因爲她知道,明月從來不會教她壞的。
正思忖間,並聽得明月繼續道:“你明日去查一下儀貴妃這些年來的用藥記檔,尤其是外公經手過的,有多少拿多少。記着,這件事情必得悄悄的。”
“是!”
巧兒俏生生地應下,明月這才擡首,柔然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明日也把苑竹叫來吧,許多事情需要她這樣的老人兒來幫忙。”
“好。”輕快地點頭,巧兒見明月神色間微顯露疲憊之色,便關切道:“主子今日跪了那麼久,想來膝蓋上要生青了,奴婢準備了一些藥酒,等下煮個雞蛋給主子敷一敷。”
微微頷首,明月嘴角綰起一個淺淡的笑意:“有你在我身邊時常惦記着,我也不覺得辛苦了。”
主僕二人閒話了幾句,明月便回到房間休息,巧兒收拾了東西便到小廚房準備煮雞蛋。
不多時,正端了東西進到房中,巧兒卻不見,轉首仔細尋找了一下,卻看到明月和衣倒在牀上,她低低一聲驚呼,慌忙將手中的茶盤放到一邊跑到榻前。
明月側臥在榻上,雙眸閉得緊緊的,巧兒登時慌了神,將手放在明月額上一摸,滾燙的溫度叫她慌忙收了手,立時跑到門外四處尋找人。
轉過一個拐角,巧兒忽地想起了一個人,這才轉而到另一個方向,三步並作兩步跑上臺階,“砰砰”地翹着一扇門喊道:“阮太醫,阮太醫救命!”
剛敲了了兩下,門便從裏面打開來,巧兒一個慣力躲閃不及,差點撲進阮無城的懷裏,幸而他眼疾手快,一把端住巧兒的雙臂道:“出來什麼事?”
“我、我家主子她、她……”
巧兒滿眼的淚水讓阮無城沒心思繼續問下去,便以斂眉從房中那裏藥匣便直奔明月所在的房間而去。
修長的手指反手試探了一下明月光潔的額頭,觸手便是一陣滾熱襲來,阮無城劍眉軒起,立即轉身吩咐道:“快去打盆溫水來給你家主子降溫。”
巧兒忙不迭地應聲離去,阮無城便從藥匣中取出一瓶藥丸,仔細着用溫水泡到茶碗之中,小心的一勺一勺喂進明月口中。
然而一勺還未嚥下便吐了出來,阮無城眉心皺褶更深,清澈如墨玉般的雙眸之中映射出明月愈發緋紅的雙頰,心下有些焦惱,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別,便一探手試了試明月的掌心,卻是一片冰涼。
發了這樣大的高熱,手卻是冰涼的,這樣最是棘手,若不能及時將身上的高熱排出,只怕會損傷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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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無城心下一個轉圜,便見巧兒已經取了銅盆進來,趕忙吩咐了她將溼毛巾敷在明月的額上,斂眉道:“你家主子怎麼會發這樣大的高熱,你竟沒有發覺嗎?”
巧兒本就着急,聽得阮無城的話,更是記得眼淚簌簌落下道:“今日主子得罪了儀貴妃娘娘,被罰跪在長街上一個時辰,是我疏忽了,不曉得早些回來給主子解暑……”
阮無城聞言也是沉聲,轉而將手中的藥匣拎起道:“你在這裏守着,我去抓藥,等下你拿了去煎好,看看你家主子用了之後有沒有起色。”
“好,好。”巧兒不停點首,末了還不忘一個行禮道:“多謝阮太醫了。”
極快地一點頭,阮無城不想耽誤任何時間,便疾疾向御藥房走去。
方準備好了藥方,阮無城原是要叫巧兒去煮的,轉身的瞬間,眼前驀然劃過明月昏迷的模樣,雙脣抿了一下,便親自拿了藥包來到藥膳坊中煎藥。
這廂巧兒已經換了好幾盆水了,但是明月的高熱卻絲毫沒有退下的意思,原本緋紅的臉頰此刻已經開始變成了淡淡的粉色,脣角邊已經開始發白,巧兒看得又驚又急,剛想出去催促阮無城,便見他已經端了藥罐子進來了。
“我來!”巧兒趕忙上前搭手,這邊兩隻碗倒着涼溫了藥,那邊便給明月喂下去,卻不想和方纔一樣,所有的藥全部都吐了出來。
“阮太醫,你看這可怎麼辦?”巧兒急的紅了眼圈,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着轉。
阮無城修長的手指攥在一起,旋緊眉心道:“你且喂着,總會吃進去一些,我再去尋別的辦法。”
說罷便旋身離去,巧兒欲哭無淚,便只好繼續喂着湯藥。
疾疾幾步來到院中,便見一口立邊水井打在正中央,阮無城立在井邊幾分,清俊的容顏上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拎起一旁的木桶便丟到了井中。
夏日之中,井中的水總是格外涼一些,阮無城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是拎起這桶水來還是跟輕鬆的,手下試了一下水溫,他便毫不猶豫地將木桶舉到頭頂,從上到下澆了下來。
彼時巧兒正在將喂空的藥碗端出來,卻見到了阮無城這行如瘋癲的舉動,不由得驚叫一聲道:“阮太醫,你這是做什麼。”
一抹青絲垂在阮無城的額前,更顯得他潔淨的面容蒼白,他並未答話,只是再打了一桶水,重複了方纔的動作。
“你瘋了!”巧兒低低驚呼,將手中的東西放下,方想上前去看,便見阮無城將手中的木桶丟到一邊,用手拭去眼中的水道:“跟我進來。”
說罷也不顧身上溼噠噠地滴着水,便重新進到明月的房中。
探手試着明月額頭上的溫度,阮無城知道已經不能遲疑,便將她扶起道:“三小姐得罪了。”
話畢,便坐到明月身後,將她纖細的身子攔進懷中。
巧兒倒抽一口冷氣,卻終是明白了阮無城的用意–
他是想用自己身上的冷水來冷卻明月的高熱!
“去取些燒酒來,塗抹在你家主子的手腳掌心。”
阮無城並不在意她的驚異,面不改色地吩咐着。
“好。”巧兒見狀,也只得應聲。
眼下主子正發着高熱,也只有這樣一個辦法了!
心下想着,巧兒便腳下飛快地取了燒酒,按照阮無城的意思,抹在了明月的手腳掌心。
只是在塗抹腳心的時候,卻是在被褥中進行的–
自古女子的雙足便只能是夫君可見的,所以這一點上,巧兒一點也不會馬虎。